爪哇宮廷舞和國際民俗舞蹈線上活動之自我察覺

每次分享,收穫最大的總是自己!

這次鼓起勇氣答應參與印尼日惹藝術學院舉辦的研討會 (ISI Yogyakarta 2nd International Dance Conference),主要是給自己一個功課,藉由這個主題來思考這段日子參加線上舞蹈活動的心得。其實每次讀學術論文,看到作者一堆引用的句子和理論,總自慚懂得太少;但想,反正已年過半百,放眼也看不到再上台的機會,就豁出去啦~

未料,雖只單純分享反思歷程,但在準備過程中,從不斷的自問自答,到寫完草稿,卻也愈發察覺舞蹈在我人生中的定位,同時也思考日後該如何走下去。

一夜無眠,當天凌晨四點半,參加討論會的名單中沒一個認識的名字,越發放心 (哈)! 開始用彆腳的英語,15分鐘內講完。

朋友後來捎信通知,我的分享似乎引發了些興趣;她另外一個問題,更讓我深思舞蹈於己身的意義:

身為一個舞者,疫情前後的變化?

現在的我條件已不如以往。在疫情隔離期間,人人都是一樣的處境; 現在疫情舒緩,我卻還看不到曙光。然而這次的分享與討論,卻也讓我愈堅定,告訴自己不能放棄舞蹈。舞台或觀眾只是個機會,就算沒有觀眾,也得為了自己繼續。

想想,反正都已經丟臉丟到國外了,就索性再豁出去點,把自己的講稿翻成中文在這裡分享:

 

講題:

Dialogue with One’s Self –
The Experience of Connection to Self & Community from Javanese Court Dance & International Folk Dance Online during Covid-19 Pandemic

摘要:

People and sense of community are important elements of folk/ethnic dance. Before Covid-19 pandemic, people could gather and dance together, feel and respond to the same energy in a common space. For example, Javanese Court Dance Tari Srimpi is usually performed by four dancers, and International Folk dance by groups. In both cases, there is a strong connection among peer dancers.

During pandemic, people are isolated, and Online Meetings provide an alternative platform for community-based dance activities. However, without physical connection, how dancers cope with the situation? What do we learn from it? Is there any value in keeping community-based dance practice on online platforms once the pandemic is over?

In this talk, I will share my findings on self-awareness, sense of freedom, and wellbeing gained from the experience of Srimpi online practice and International Folk Dance online meetings activities.

 

[張婉昭於西元 2021 年 10 月 28 日參加日惹藝術學院第二屆國際舞蹈研討會 中文講稿]


我在法國跟大家道早安! 謝謝主辦單位,給我這個機會在這裡跟大家分享。

容我先介紹我的舞蹈訓練背景,從中國舞和西方芭蕾開始,接續國際標準舞專業訓練和教學、到世界民俗舞蹈 (台灣早期稱土風舞)、現代舞、以及不同民族舞蹈,包括印度卡塔克 (Kathak)、西班牙佛朗明哥 (Flamenco)、印尼爪哇舞、中亞及其他地區舞蹈。 之後創立婉昭舞蹈工作室,期用傳統舞蹈語彙進行創作,能尋求人間共同的故事與肢體性。

 

群性舞蹈 (Community-Based Dance) 中的連結

雖然身為一個舞台表演創作和演出者,人與人的連結一直是我的舞蹈根源;阿根廷探戈、巴爾幹 Oro、中國廣場舞、美國行列方舞、甚至印尼宮廷舞絲琳碧 (Srimpi) 對我而言都屬於群性舞蹈,因為你通常跟一位、兩位、甚至多位一起,是群體中的一分子。你感受到舞伴的能量、你回應... 你,不,事實上是,「我們」 一起共舞。所有的訊息傳遞都是現場即時的,無論是否有身體接觸,都在同一時刻、同一個場域。

不過,這是在新冠狀肺炎之前。

 

疫情影響

疫情期間,人與社群隔離,無法接觸、無法群聚、失去了一起跳動的樂趣,成為單獨的個體。這些群性舞者們如何因應? 我們能從過程中學到什麼?

今天我想要分享我在疫情期間,參與爪哇宮廷舞和國際民俗舞蹈線上活動的經驗。這裡談到的活動,並非為了演出,純粹是一起舞蹈;參與者絕大部分是ㄧ般民眾而非專業舞者。

 

首次相遇印尼舞與絲琳碧 (Srimpi)

1997 年我在美國舊金山灣區第一次接觸印尼舞蹈 ,很幸運有機會跟一些甘美朗 (Gamelan) 和舞團一起演出,從與 Harsanari 演出西爪哇舞蹈、與 Lestari Indonesia 跟柏克萊大學 Gamelan Sari Raras 的中爪哇宮廷舞 , 到與 Gamelan Sekar Jaya 和 Gadung Kasturi 的峇里舞。

回台灣之後,我辦了一些工作坊,期許自己成為一扇窗或一座橋樑,介紹印尼的舞蹈藝術給台灣。但動機卻與在美國的時候不同了,我的角色從一個單純的舞者,變成具目的性的籌辦者。 

 

線上練習 - 以我為中心的禪動

剛開始的線上練習是為了準備演出,我在出入境隔離期間與其他舞者透過網路練習。然而,透過螢幕很難,只能靠自己,我發現自己的注意力開始轉移,從跟著螢幕上的舞者,轉到自己身上。

這個體驗跟我練習太極導引非常類似, 接下來,我發現自己安靜許多,不再焦躁,也較先前更願意傾聽自己的身體。因此我搬到法國之後,繼續舉辦線上練習,希望能幫助朋友們在疫情期間,透過這種禪動的特性減少焦慮。 

 

線上的挑戰和機會

讓參與者進入這種禪動的狀態,其實花了一些時間;一直到他們有足夠的自信、或接受自己迷路的狀態,不再緊盯著螢幕的時候,才發生。

在練習室,我們身處在老師和其他舞者間,可以跟隨。然而在螢幕前,因為看不清楚、影像或音樂因為傳訊速度無法同步... 變得只能靠自己! 更何況,部分還在跟科技、網路傳訊、鏡頭角度和空間、方向感掙扎著,遑論寵物、小孩、另一半和環境的干擾。不過也有些好處,比如說,沒了前後排,所有人都能被看得到;不論你身處在哪,只要有網路就能參與;活動參與者可以跨越國界;場域比較好喬,像自家的空間也行,省了場租,也省下交旅成本。

因此,我嘗試在線上練習運用一些方式:

  • 內容以元素為主,而非組合
  • 不時地口頭提醒,打開視覺以外的感官,例如: 用耳朵聽、用皮膚感受、想像落葉等
  • 定期練習,不管有多少人會參加
  • 給予個別注意和可以嘗試的方向
  • 鼓勵參與者輪流觀察、分享回饋、察覺新角度

 

心態上的轉變

  • 自我覺察與反思
線上一起練習 Srimpi 所得到最珍貴的體驗,如我先前所提到的,是注意力轉回到自己身上,察覺自己的心態轉變過程:
    • 有人在看我嗎?
      成為螢幕上一個小小的方塊,有人在看我嗎? 還是事實上,根本沒人在注意我這塊小方格?
    • 控制:
      我可以掌控自己被看到、或隱藏 (只要關掉攝影功能,或晃到鏡頭拍不到的角落)。那 「我為什麼要被看到? 」 「為何要隱藏自己?」
    • 焦點:
      在練習室中,似乎覺得有多雙眼睛在看著我;但在螢幕前,成為焦點的感覺較不明顯。
    • 舒適圈:
      我正處在自己選擇的場域裡,我的舒適圈方塊。
    • 獨立性:
      我跟其他的參與者都處在自己的空間,每一個都是獨立的個體。

以上,都讓我覺得自己不再是舞台上的中心,而唯一的觀眾或許就只有我自己? 這樣的心態,讓我逐漸忽視攝影機或「可能的觀眾」,或其他人對於自身動作的觀感,而真實的做自己。

從開始的自我覺察: 呼吸、中心、動作質地、重量、緊繃或鬆弛、時間性、流動性、指尖腳趾末梢甚至頭髮的感覺... 我現在感受到什麼? 我的身體狀況如何? 我有自信嗎?

到後來的自問: 要如何達成想要的狀態? 或許延展多一點、或放鬆、繃緊、多放點重量、填滿空間和時間、借助映像、或乾脆放掉什麼都不想....?

非常類似於當我練習太極導引時,腦海中不斷的自我提問、觀察和探索自己的身體、動作、甚至於思緒的過程。

  • 連結: 自己、動作、與其他參與者

練習動作緩慢搭配禪誦甘美朗音樂的爪哇宮廷舞 Srimpi,當我的身體熟記舞序,不再搜索下一步,而進入一種平靜、享受自身與音樂動作間的對話。這種平衡的欣喜,是否就是爪哇宮廷舞的精神呢?

同時,我仍與螢幕上其他方塊裡的 Srimpi 舞者們,一起緩慢舞動,舞後坐下的回饋分享,不也是種連結?

  • 自由與群性

另一個特別的經驗,是參與國際民俗舞蹈的線上活動。

我是在大學的時候接觸到這類的群性舞蹈,引發對世界文化強烈的興趣、甚至後來跑去念舞蹈民族學。那人與人之間的連結性和背後蘊藏的豐富文化,30年來持續提醒我: 當初為何喜歡舞蹈。

然而,當你無法牽著手感受旁人的律動時,為何要跳?

一開始有點抗拒參加國際民俗舞蹈線上活動,直到覺得應該要支援朋友舉辦的活動。

    • 群體與權威

民俗舞蹈,是人的舞蹈,與文化緊密結合。許多舞型,特別是巴爾幹地區的民俗舞,多跟隨著領舞者呈鏈狀或圓圈。你所選擇跟隨的領舞者、或行列、或步伐,或多或少也代表了你的歸屬感。

有些文化讓你自由即興、與眾人不同、或不管階層資淺都可以領導;但在有些文化,你應該按照規矩,跟群眾一致,就比如在亞洲,挑戰權威便不受鼓勵。這種現象也反映在世界民俗舞蹈圈上;我曾經在美國、歐洲和亞洲跳同一支舞,但權威性和 "容許差異" 的程度相當不同。

    • 自由感

現在再回來談線上活動,有時候會穿插教學,有些活動則單純放舞曲讓大家一起跳,通常會安排一或幾位領舞者,讓參與者有需要的話可以跟。

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的記性超差,記不得所有學過的舞! 剛開始我勉強跟著螢幕上的領舞者,但影音不同步的結果,某刻我乾脆放棄,當起自己的領舞者來。

先前提到,在螢幕前有一種沒人看的心態,這給了我一種自由感。我開始根據所知的音樂和舞蹈特性,即興起來。「這音樂風格... 是 Sirto? Čoček? Shopsko? Kopanitsa? 」我的腦筋比以前更努力地想挖出以前學過的相關舞蹈風格來嘗試,在無他人壓力之下,自己更具批判性的選擇即興方向。

 

身心健康

不論是爪哇宮廷舞或國際民俗舞,參加線上活動都是個自我覺察和與社群連結的行動,而每次參與對我都是一種照顧自己和關照群體的行動。

也因此,在疫情期間,我舉辦免費的定期或彈性練習,跟參與者聊天,舉辦超越國界的線上工作坊,也盡力參與舞友或社團舉辦的線上活動。以上種種都是有意識的選擇行為,因為我相信這些活動能幫助我,也能幫助他人,同時在過程中學習。 

 

結語

在快步調的社會中,我們總是不斷地追著潮流。這次疫情迫使我們放慢腳步,甚至停下來,為何不趁這個機會檢視自己,計畫和準備未來,更重要的,照顧自己呢?

我真心相信,舞蹈除了創造力,還有康健的能力! 讓我們回過頭來看發生了什麼事: 疫情期間,我的重心回到自己身上,不再是觀眾。這現象並非不會發生在現場活動,不過隔離的環境讓我對自己的感官與狀態更為敏感。

當然,我想念現場樂團和舞者之間的共鳴,我也想念手牽著鄰伴的手或腰帶一起舞動的歡樂! 或許未來 VR 或 AR 的科技會更接近現實,但現場的連結是無法取代的。

我相信未來會有所改變,但我們仍舊可以運用在這段旅程中發現的工具來準備適應。比如說,我現在人在法國,但我不需要飛旅就能與其他人共舞,這若在以前幾乎是無法想像的。再來談適應,一個太極導引教練曾跟我們分享: 「戴口罩似乎很難呼吸,但這也是個好機會練習呼吸... 」這不也是另一個接受改變、調整角度的例子嗎?

有一件事是我能確定的,就是疫情之後,我會對自己、自己的需求和意願更為敏感,同時,也會更感激與他人的現場連結。

保持身心健康,謝謝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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